在房间里。房间是白色,空的,似有人在。
收到一个盒子,里面有一样我要的东西(白色,不记得是什么),另有瓷罐子,青花质地,颜色却是淡的紫灰。罐子上附盖子,是撮子的形状,用来收集一位长辈的骨灰。尚不知这位长辈是否过世,似乎人们都平静地等着。第一眼我对罐子散布的花纹存着疑虑,后来又被它静而厚的气场笼罩,默许了它。我没有害怕。醒来后头脑里只剩骨殖一词。
月:2009年9月
梦的残片
被年老的女人按摩小腿和脚,很舒服,向左侧躺,按了两条腿,转到右边又被按了一条。三条腿的生活会更稳定一些么?
长颈鹿脖子上长出一根灰色树枝,向斜下方耷拉,又逸出许多枝杈,长了绿叶子。这是一只要跑马拉松的长颈鹿,所以得带吃的。
小情歌
你说越多谎,我就越爱你
爱你天真的神气
逻辑里的小破洞
泄露一些假秘密
秘密越多越长久,我就越爱你
你叹更多气,我就更爱你
爱你忧愁的鼻息
枕头漫起口水渍
梦里追赶不及
气息淹没四墙壁,我就更爱你
你多讨厌自己,我就多爱你
爱你蜷缩贝壳里
摇动厚手掌
游过瀑布沼泽地
搅动多少小气泡,我就多爱你
你有再多新名字,我就再爱你
爱你跳来又躲起
每个字都藏着你
满街满眼都是你
再过一次二十岁,我就再爱你
虚荣与美丽
经常带着一厢情愿的幻觉去读诗,以致每读一次,诗都不同,上一次感动流涕,希望是自己所写,下一次却陌生。就像大二的时候读《彩画集》,坐在宿舍昏暗的床上大哭,后来再翻却不知所云。以致于当我对佩索阿的诗集怀有甚至更深的自恋时,久久不敢重翻,不敢打破记忆中的快感。
如果说这样的窘境与当时关注的事情思考的方法有关,可以算正常的经验,那么还有扭曲的。我受着不自知的世故的限制。被词本身带来的虚荣左右着判断,我阅读诗歌的“调性”,像是看一件物品的标价,还有时候我的注意力被装饰或色彩吸引了,甚至只是工艺或者繁复的程度。这一切之所以在阅读过程中迟迟没有被我击碎,是因为作为装饰、色彩和工艺的是某种“朴素”和“真诚”的调性。不仅如此,它还让我抵触着许多有着优美或眩目外表的诗。这时候读诗和读新闻读言情小说没什么两样,只使人痛苦又难以停止,在乏味中重复着自我折磨。读新闻的拉扯在于满足对信息的无限饥渴,言情小说满足情节饥渴,而诗满足的大概是虚荣,对自我的想象的饥渴。也是因为这虚荣我爱看豆瓣,白的背景,得体的字形,因为我爱纸,和爱光滑的身体没有两样。这时候为着维护另一种虚荣我拒绝把诗读下去:读诗应该是某种特别的经验,某种“朴素”和“真诚”的经验。
虚荣就是这样在我的世界里翦除了诗。
于是这样的一个人,无法真正接近好的诗,却了解了一点坏诗的口感,以及炮制(请原谅我,并原谅我使用括号的矫情,我的恶意面向全体却常被单个对象错领)方式。和我一样,不少坏诗就是靠从“调性”上试图伪装成好诗而提炼出的药渣,这种诗很容易骗到心灵无法聚焦的我,但狡猾的我读过之后又常常回头识破,对,怨恨就是从这儿来的。写这种诗的不乏遮掩内心的害羞者,更多的却是对诗有所企图的猴子们。它们美丽至极漏洞百出,用绸片遮身体却没挡私处,对奖赏表现得太过急躁。不过在这样的猴子面前,单纯的格言癖、自恋者、不解风情的情诗写手、终生描摹一种情绪的人都显得逊色得多。我对他们也就宽容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