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看了Forced Entertainment的Tomorrow’s Parties。舞台设计太美,像是末日后院狂欢,破木头台子,美丽的彩灯。演员穿着老气朴素的衣服上台,站姿基本不变地聊了整场。聊未来。他们一直能保持我的注意,表演和文字都好,却也有小小失望。失望在于,这样的内容,一点不比Black Mirror稀奇有力,有些明明是十几或几十年前的想象。这种老朽感也许和剧团年龄有关,也许是因为他们有一位文学家。不过我乱猜:也正是这位文学家支持了他们的知识分子性、文学性、严肃性,这些东西往往会伴随着一点无趣的。
然后就是这位文学家的失败的装置项目。不知失误出现在哪个环节,创作者没想好还是执行问题,Time Square的屏幕只有寥寥几块参与,而岩洞效果我猜要全部参与才会实现吧,即便无法全部,也是多多益善。广告屏的明亮效果他们也考虑不足,争夺人眼球的上百块屏幕都想赢,个个明亮艳丽,让图像的选择或处理在视觉上显得不那么出色。冰字的内容把人的关注引导回自身,如果真能实现一种在拥挤广场的冥想空间就好玩了。
又看了Romeo Castellucci的Julius Caesar,在Federal Hall,非常视觉。空间选择就已经完成了一大部分,现代装置的元素和古罗马结合在一起,干净,精准,华丽,好看。内窥镜,红白袍子,塑料布,灯架……创意的联想很多是从视觉和动作出发的,比如白袍到医学,红袍到巫师。声音处理也非常一致,和视觉搭配。作为表演这非常精彩,但从戏剧角度出发,我个人对这样的风格是有怀疑的,戏剧的故事、思虑、转折都失去了,只是作为背景增加着视觉的厚度和故事性。观者除了观看,享受,或者像评论家一样评判之外,很难共鸣和在思想上互动了。
Rachid Ouramdane的舞蹈Tordre,非常非常好,并且好看,并且有趣,有温度。不是开创性的或伟大的作品,但是非常非常好。舞台设计就太好,单独放着就够好。白色的空间,一高一低两个从空中吊下来的水平金属棒,黑色。灯光从不同方向来的时候一个或多个影子形成各种构图,也让人想到钟表的指针。会旋转。舞者利用到了矮的那根。两个舞者,一个能力非常强,另一个因为使用假的手臂动作有特别的质感。整个作品分六节,大概的概念是一个从去人性化到人性化的过程,从宏大叙事到个人层面的过程。一开始是几次随着激昂乐曲的入场出场,舞者气质凛然,步子迅速而精准。之后是两人分别独舞,动作不再美或壮观,而是扭曲解构的,甚至有点器质性的癫狂。有假臂的舞者的舞蹈有很多个人情绪,技术上并不高妙,甚至偶尔有笨拙感,但非常整体,动人。之后双人互动,能力强的舞者一直在旋转,和另一个舞者相遇分开。然后有一段长长长长到难以置信的旋转,手臂未知的变化让旋转呈现各种奇异的效果,演员简直是像机器一样在旋转,在旋转到超过我认知限度之后仍在继续。之后演员开始说话了,讲非常微不足道的个人的事情,并接着旋转,把之前的旋转动作重新进行了一次,不时还会分享自己此刻身体的感受,中间加速旋转的时候,也仍然是用轻柔平静的声音在说话,让我一度无法相信是她在说。这旋转的一段是最为惊人的,奇观和个体经验的并置。这时候另一位舞者在低的横杆上休息。最后,旋转舞者摘下麦克风,两个人合跳了一段温暖可爱的舞蹈。看完非常非常不想离开。
听了一个talk,上个舞蹈的编舞,两个艺术基金会的管理者,一个耶鲁教授,加上来自MOMA的主持人。主持人很想卖弄学识和情商,却搬了无用的生词,问题问得过大,笑得不是地方,但其余几位非常有经验,最后整个谈话还算有趣。主题是cultural equity。编舞作为法国的移民后代,并不认为自己是外来的,也不觉得可以用祖籍地文化来定义自己。他说了解并尊重彼此文化内容的态度在公共层面失效了,不如放弃定义什么艺术属于哪个文化,而在个人自由创作上体现多元和平等,大家面对复杂的各个文化的传统资源做个人努力,重要的是找到可重复的支持艺术的机制,在社会中进行下去。作为全球化的一代,我还蛮认同他的说法的,因为对很多人来说,自己的文化和异文化一样不可把握,也许这态度不适合每一个人,但是行动一定是必要的,并且关键是做下去,无论多么不如意,只要存在,人们就有呼吸的空隙。教授讲每个人在艺术上应该有平等的权利,这对文化对社会都非常重要,但现在钱多数投入到生存生活方面对平等的追求。来自基金会的穆斯林女士很有活动上的谈话经验,来自都会语境,讲twitter上她们创造的一个hashtag,反转穆斯林的社会角色。有人质疑这个,因为twitter本身就隔离了更多的人。另一个为罗斯柴尔德家族工作的职位更高的人,反而从个人视角和更根本的角度谈这个问题,他们支持法国的很多艺术活动,对法国移民问题认识深刻。他谈到法国人并不想美国人一样用族群的结构作为基础,而是只关注移民是否是法国人,而这样的对法国文化的归化在移民二三代身上反而出问题了,他们出生成长在非常法国的环境里,却发生了反叛。他也谈到艺术基金会的管理者基本上来自优势族群,是白色富人。观众里有人问,怎样让所有人都有办法学任何想学的东西呢比如芭蕾。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已经很值得尊敬地来听、思考、参与这样与自身利益无直接关联的主题了,下意识的想象只是到达有色人种的芭蕾课。个人在这里很渺小,个人的投票变得可怕。
Jerome Bel的关于即将退休的芭蕾舞演员的作品,无法再演,所以播放影像。半个小时,非常好看。这里看到了一些类似前文Ouramadane作品里的逻辑,人体布景登上空荡荡的大舞台,讲无人关心的个人感受,出来了强大的戏剧效果。他的作品是作为戏剧而出色的,挑动人们神经的方式又和大众娱乐有点难解难分,靠舞蹈的形式感和戏剧的仪式感立了起来。他本人多动,幽默。基本是在讲自己的失败,当然观众千万不要当真。他讲歌剧院委托他,他面对一百多演员不知何去何从,终于决定做个人自传,看了领舞不想用,想用最差演员被拒绝,后来去找人推荐中间的演员,才找到三个候选人。采访三个人时,问最不想和那个编舞合作,只有马上退休的VD敢讲实话,于是就是她了。上台放下鞋子水瓶,闲聊一样地就开始了,边跳边讲解。台词非常厉害,从访谈里来,Bel重写的。日常,每一句都有意思,既适量暴露隐私,有窥私带来的娱乐效果和共鸣,又有公共意义。节奏非常好。有非常举重若轻地幽默。Ouramadane作品里的跳和讲解是对比的并置,难以黏合,而Bel作品里,讲解是对跳舞的意义的检视和颠覆,关系是不一样的,都很有趣。Bel又讲人多而有层级关系的排练他是失败的,第一版The Show Must Go On的演员都不和他讲话了,单人作品里的V还是会偶尔和他喝咖啡。后来再做人多的项目,就让他们自己决定怎么跳,每次排练大家各自表演独舞。这就是在奥地利做的项目。并没有带来纽约。他讲自己的作品,有时候就是编舞,但是把舞蹈的成分拿掉了。他又讲在歌剧院做作品,常常和别人的作品搭配来演,观众就是两派:知道一点现代舞的,以及古典原教旨派。表面教养良好的中产阶级因为分成这两派竟然当众互斥甚至动起手来。那么演出的策划人也是用心良苦了。纽约版的Go On不打算看,他的同名作品买了票却撞排练看不成,于是只能等着去MOMA看另一个表演了。如果看了就再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