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有点激动。原因有几个。
第一次看Caryl Churchill的戏,而且是新鲜的戏。毕竟她算得上我的西方戏剧启蒙了。这出戏里有残酷荒谬末世主题,又有女人群戏,都是以往常常出现在她作品里的,但形式上又完全不同,所以既满足想象,又有新鲜感。
导演非常出色,演员也非常出色。这样就有了数不清的优点。首先是节奏好:清晰的两条线切换,对话速度变换很熨帖,内在独白也非常清晰,歌唱一段更是锦上添花,全是对话的戏从头到尾牢牢抓住了我的注意力。
其次是视觉,干净而强烈:院子真实鲜亮俗气,像惟妙惟肖的假话,真到看上去很假的程度(在美国这又有了一种讥讽美式现实主义舞台的意味);院子前面两圈橙色灯光之间的夹层空间,象征意味上和技术实现上都恰当巧妙,这里发生的自言自语建构起更接近真实的一层世界,而强烈的一圈小灯的光让后面的院子完全陷入黑暗,换景得以轻易完成(院子的轻易出现消失,把发生在美国的讥讽又推进了一步),而换景的轻巧就是美的,灯光强弱和亮暗的运动形成语言,增加了这种美的有机性。
表演非常自然,暗藏机锋,当然不是现实主义,稍稍借用的现实主义表象成了一种玩具性的装饰,增加了不少趣味。在Mrs Jarrett退出门的时候,这种乐趣达到了一个高峰,只是简单从门里出来,大家都笑了。四个角色个性分明,性格、服装和谈话都有极其平常、日常的一面,同时没有一个细节不是认真考虑过的,整个表演潜藏着巨大的能量和戏剧性,止不住地喷发出来,当事人又若无其事,表演因此更加动人。比如Mrs Jarrett的衣服,有邻居、主妇般的不合身,又透露出反叛和幽默的的气质;Sally的粉色衣服和点染的彩色裙子吻合神经质和自我欺骗的倾向;Lena穿灰戴眼镜,有一种忧郁、退后的温和气质;VI的冷色碎花则有种曾经沧海的不经意。
这部剧让我感到了作者的重要。这想法和当下的时代息息相关,尽管戏里的末世景象多少有些陈旧,但有效性和急迫性在我的经验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想象都感同身受。这不是一部“大”作品,而是语言上非常精微的一次快速击打。作者语言意思深入丰富,节奏灵活,能够纳入智识性的技巧和趣味,对当下作出反应,这样的语言能量是其他形式的戏剧——再创造经典文本、集体创作、即兴生成等都无法达成的。这也是中文戏剧世界最缺乏的东西。美国虽然充斥大量剧本技术工人,其中偶尔还是会出现有灵魂的作品,用数量弥补了比例不足。
在非裔美国人聚居的布鲁克林,几百人的剧院,扫视过去一共见到两位黑人,也是令人感慨的一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