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调灰黄的室内空间,是面积大、屋顶不高、开敞空间格局复杂的有几十年历史的办公室,摆满了桌子柜子资料物件,人来人往。我在其中工作,时间短,级别低。进办公室干活,只关注自己的事,横冲直撞地到了某张大桌子边,突然意识到,刚才恍恍惚惚觉得的人多,是因为有领导在视察。而最高级别的领导就在这张桌子边。我来错了地方。想找机会开溜,可高级领导明察秋毫,叫住我帮他捡掉在地上的什么东西,大概是敲打我一下的用意。我就蹲下来捡,想着捡好就可以顺势离开。右手捡起类似纸条的杂物,左手张开放上去。这时候查看资料的领导从我上方掉落了几根针,银色的线条从空中下来。我就去捡针。捡了地上的,才发现也有几根掉在我手上,扎进了手掌。就往外拔。然后也许又有针在这期间落下来,我就一根一根地拔。开始心里并不急。拔了七八根以后发现还有更多,开始考虑针顺着血管在身体里游动的可能性,有点焦虑。之后发现手掌上有隐隐露出的针尖,这些针两端针尖,整根插进肉里了。这时候旁边有人发现我的险境,帮忙找来镊子。还好很轻松就夹住针尖拔出来了,并没有像想象那样完全没入手掌。也有一些针穿透了手掌,要从手背上拔下来。左手应该是痛的,但没心思管,只顾着拔,也担心那位领导再掉针下来。拔到后来大拇指下方手掌都是密密麻麻的血洞,时间久了有点发黑,不像开始时那么容易辨认余下的针尖。再拔出针时会带出不少血和莫名其妙的组织,一长条像烤焦的韭菜。周围的一切几乎不存在,我继续找手掌里的针,想着一会儿怎样去拍个片子确认拔干净了。焦虑着痛着醒了。醒时左掌夹在双膝中间。
月:2020年8月
Here We Go & Escaped Alone
两部戏,印成一册。看完觉得,其实是一体的:关于死亡与衰老的真实视角,都有两重世界,日常对话覆盖的自我的心理的声音。是七十几岁的剧作家能写好的东西。和senior center的人们相处过后,更理解后一文本中出现的每个小的主题。老年生活与世界末日的关系非常有趣,有时候有点互文的感觉。甚至可以想象两部戏在同一空间顺序演出,时间倒流,从干燥的唯物到澎湃的末日狂想。
巴黎伦敦落魄记
读了Orwell的巴黎伦敦落魄记。比较近若干年对scarcity和poverty的研究和观察,这本书让我感到文学的锋利、直接、无可替代。贫穷对人生活安排、精神状态和时间感的直接塑造,社会与个人背景与“自我”相角力的复杂,通过一本薄书清晰展现。这让人感到心理学经济学等很多社会科学领域研究的无力:调用大量理论与方法得出并不超出基于常识的深刻观察的结论。当然在这个社会里,研究提供的细节是重要的,量化是重要的,方法和可重复是重要的;但这一切最后一定会回避最根本的问题,因为那是无法解决的人的问题,是作为问题的人之外的人的问题。而研究者也是人,资助研究者的也是人,他们都有各自真正关心的事。这是需要文学的利刃的地方,但利刃的命运常常是封印在精英阶层的书架上。
从这里又想到当代权力向institution的转移。文学式微,要从社会科学里寻找合法性就是表现的一种,比如82年生的金智英。人口增加资源过剩知识细分,是增长也是稀释,世界的真相更确切也更难以被个体触及。institution时代对才华的估值下降得厉害,让人感觉所有人可以做所有事,听上去很美好。实际上,对路径和bureaucracy的依赖更加保障了社会地位的世袭。先天和偶然因素更不重要,生长环境具有决定性作用。当然,写这些这不是为了比较当下与Orwell的时代。即便没有数据,也能想象那个时候精英阶层与底层的遥远和隔绝。世界大战并不是平白发生的。
Orwell对人的剖析无与伦比,对社会制度的观察,因为信息不足,多少显得天真。能够消除的苦,为什么不解决掉呢?这个问题如此简单以致于永远得不到回答。这时候还是要看看Zygmunt Bauman吧。
The Art of Losing
在此地第一个独立项目,名字是一道谶语。
匆匆开始,勉强、跌撞、试探,一步一步硬着头皮做下去,擅长的不擅长的都笨笨地向前推进。很多步都不如人意,但期望也悲观,所以还是意料之中地往下,一步比一步更接近一个不顺利过程的正向结果:外部支持非常有限,内部能够充分努力,也有产出。三月的时候世界变了,也就跟着调整计划,改变预期,完成了执行。做了不少没结果的工作。最后的作品还算满意。
不顺利的是合作。一直还算正常的合作在接近尾声时突然爆炸,对我打击很大。也明白这很正常,也懂得处理,情感上仍然失望抑郁,反复进行没有太大意义的反思。尊重人和人之间的界限,保护自己的利益,对他人宽容慈悲:三者都想做到是不是无解?对喜怒形于色的人来说更是没有缓冲的空间。如果做到内心没有波澜,创造的动力是不是也会消解了?太多问题。还要再修炼。判断问题的严重性时,没什么可参照,只能靠直觉。边界不清加上贪婪是无可挽回,早确认是好事,如果第一时间放下不舍和幻想,会更少愤怒伤心。别人的人生功课,我只能在一旁暗示或加油,无法代修。
因为合作的问题,结尾潦草,有些遗憾。密集的工作和打击之后,有一长段时间无法集中,下一步的计划也犹犹豫豫。不想push自己。完全不push又要散掉。休息中开始看综艺节目,乐队的分合,看出不少人生况味。在合作关系中做血肉缠绕的人更有意思,也更难,对人的要求高。做契约下专业化工具化的人,无趣也安全,是自保的方式,也有些人只配得上这个。
曾经那么迷恋演出的结束,一切就地消失。此刻只觉得前路迷茫,世界空空荡荡。
[Theatre]The Events
写不出,就读吧。
2015年春天,在纽约看的第一场戏,The Events。当时英语听不惯,怀疑自己似懂非懂,也还没有写戏的习惯。刚把剧本读了一遍,确认当时是懂了。原来偶然的一场戏,已经是此地的最高水准。再后来反复寻找,常常惊喜,常常放弃,宽容所有不齿和不爱,一次又一次地再开始。
阅读,或是经历这部戏,模拟的是信息碎片时代接近真相的方式。不知疲倦地从头,不知疲倦地转换角度,不知疲倦地代入、拒绝代入。The Boy模糊不定的身份,也重叠在这份体验当中。这时候原型事件已经不重要了,角色也不重要,只有层层叠叠的时代叙事,内部或外部若干声音的此起彼伏,由一个人物两个演员和众人塑造的场所牵引着,剥洋葱一样试图抵达不存在的核。
这也是诗的方式。
又去翻了一下业界反应,NYT一如既往让我羞愧,为剧评人和读者的庸俗感到绝望。在The Guardian评了2013年度第一,世界没有彻底疯狂。